我承认自己不是素食主义者,过段时间如果没有吃肉,就会感觉浑身没劲,甚至感觉身体里缺了某种维生素或营养物质,这其中有来自蜀地母亲遗传的因素,他们认为吃饱吃好是最大的享受,至于穿得差一点,住的条件次一点,都无关紧要,人生在世,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胃,还有就是四川人善于烹调,单是对猪肉的处理,就可以弄出腊肉腊肠多种花样,风味独特,随吃随拿,不像北方人除了放在冰箱里,腌成咸得要命的肉块,再无他法。
我说这话,并不是空穴来风。二十多年前,六十多岁的外婆,率领舅舅、舅妈来河南参加我的婚礼,热闹的几天过去,家中的存货就断了档,尤其是肉类。由于我只请了一周的假,母亲常年在外打工,没有准备太多,外婆开始提意见了,“我从几千里地奔过来,就让我天天吃青菜吗?”吓得母亲赶紧去街上买肉,惹得邻居纷纷“取笑”——这一家子真会吃香的喝辣的啊!外婆当即“反击”——我们花自己的钱,你们管得着吗?
外婆的话,绝不是没有底气。母亲五岁那年,忽然一场急病,外公去世了,虽然外婆又经历了第二次婚姻,但是似乎命中注定,不久她又送走了她的第二任丈夫,不到四十岁的外婆决意不再婚嫁,毅然以一己之力养大了我的母亲、舅舅和两个姨妈。三间破瓦房变成两层新式小楼,天知道外婆用了多大的气力,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辛苦。这一点,应该都从我母亲身上得到了绝好的展现和继承,稍后再提。
自此,“流自己的汗,吃自己的饭,花自己的钱,想吃什么就吃什么”,便深深印入我的大脑——这是做人的根本,更是最正确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。
虽然说天道有轮回,但无常常常“无常”,很不幸,这种种“无常”都让母亲给撞上了,而且撞得一次比一次疼。先是在我五岁的时候,在乡汽车队做采购员的父亲因为收受回扣,被远羁山东济南,三年后提前出狱,良心发现,带母亲去郑州看病,又被不谙世事的堂姐把四岁的弟弟给弄丢了,人海茫茫岁月遥遥至今未还,更在我十四岁那年,本已风雨飘摇的父母的婚姻和我的家庭,因为突然闯入了一个女人,彻底分崩离析。
关于母亲的坚强和勤劳,我曾在多篇文章中述及。在我的处女作《怀念母亲》里,她受尽生活和病痛的煎熬却依然开朗乐观,当年曾被很多网站刊物和个人博客转载,不亚于现时的热文;《后会有期》里,母亲为了给我和妹妹改善生活,今天萝卜叶饺子,明天豆腐馅包子,变着花样安慰我们蓬勃的肠胃。虽然终年没有大鱼大肉,只有粗茶淡饭,但能让每个清贫的朝夕,开出朵朵芬芳的花来,不是对生活还有希望,对自己还有信心,一定很难做到。
那么,母亲的希望在哪里呢?毫无疑问,是我和妹妹不受委屈,健康长大,直至我们自力更生,成家立业,事物和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亦本应如此。随着我的毕业参加工作,家里的条件一天天好了起来,桌上的荤腥逐渐也多了起来,只是想不到的是,母亲竟然变得“吝啬”起来了,一再嘱托吩咐,“肉吃多了伤脑,油吃多了伤肝,家常便饭最养人,萝卜白菜保平安。大富大贵的日子一般没有平凡的日子多,人要学会节俭,否则一座金山也是靠不住的。”我对此话的体会是,每次家有急事,我拿出的钱总没有母亲拿出的多,虽然我“贵为”一名国家干部,她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没有职业的农村妇女。
认识我的朋友,估计会在我近期的朋友圈里看到过这样一条动态:“爱恨入土,悲喜随风。倘有来世,绝不相逢!”底下评论“四言绝句,妙哉”的有之,探究“受了啥刺激,喝蒙了吧”的有之,说实话,我本不想过多解释什么,但作为一个不随便发声、凡事要求有的放矢的人,现在想来,追记或澄清一下,或有必要。
上周的某一天,父亲终于结束了作为儿子的我无法评价的他的一生,在他最后的日子里,我强烈说服自己,为他联系医生,交住院费,直至把他火化,丝毫没有料到,当年的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养女,抱着骨灰盒藏匿了起来,百般折腾之下,她们亮出了底牌——“放弃财产继承权”,最终在村干部的调解下,一场闹剧方才平息。望着她们得意的眼神,我坦言相告:从他三十一年前走出家门的那天起,他在我心里已经死了,我既没有想分他的任何遗产,更没有想吃不属于我的任何“东西”,我咽不下去。如果你们喜欢这些蘸着血泪的“东西”,尽管拿去,只要你们于心能安。
名记柴静在《看见》里写道,“人往往是看不清别人,更难看见自己。看见了,看清了,才敢说真正从心里接受了,接受了,也就放下了,内心的秩序才会重归平衡”,所以,人心才是最大的胃囊,更是世间最大的道场。善良的人只求温饱,有所食而有所不食。一个人简单的幸福,莫过于吃饱睡好,有朋友可以相聚,有远方可以遥望,有梦想可以眷恋,有好书可以闲读,不偏激不过火,少烦恼少做梦,若能这样,给个神仙也不换! |